在年的北京《崇实季刊》上,刊登了《同名同姓之舒舍予》一文:“以老舍署名作小说之舒舍予,现居济南,颇勤于写作。其所以名舍予,盖分其舒姓为二。数年前,当新文艺尚未盛行之时,沪地亦有一文人名舒舍予作小说者,惟其小说之过署名,绝非‘老舍’,则有别耳。”此文所指的,就是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中国文坛,两位名为“舍予”的,一位是小说家、戏剧家舒庆春,祖籍北京,字舍予,笔名老舍。另一位是作家、戏剧评论家、记者舒舍予,祖籍安徽合肥,别署舍翁,生于南京,常居上海。张恨水与这两位“舍予”均有交往。
先看上海的“舍予”。年5月24日,上海新闻记者团抵达北平,经钱芥尘介绍,上海《新闻报》副刊编辑严独鹤与张恨水相识。严独鹤久慕张恨水大名,约张恨水为其主编的《快活林》副刊写一部长篇小说,这就是数月之后在上海《新闻报》连载的《啼笑因缘》。这是被誉为张恨水的巅峰之作、一部打通南北的小说。《啼笑因缘》年3月17日开始连载,至11月30日结束。连载即将结束时,张恨水应约从北平赴上海。年11月15日,张恨水抵达南京,并作短期停留。《上海画报》刊发了一条署名“舍予自京寄”《张恨水君来京即将到沪》的消息:“名小说家张恨水君,大名闻南北,昨日由平南来,游览江浙,道经新都,记者前日以事来京,遇张君于秣陵饭店,久慕大名之恨水,一旦相晤,可谓快慰生平矣。十五日予在该店,忽有一人入室,自报姓名曰我是张恨水,予乃急起迎迓,适炯炯君亦寓此,聚谈之下,得聆妙论不少。即晚予宴之于六华春,张君三五日即将赴沪云。”文末配发记者所摄张恨水照片两张。此消息的作者即是《上海画报》记者舒舍予,也是张恨水和这位安徽老乡舒舍予相识的开始:“舒舍予、黄梅生诸君,皆恨水此来新识,往还最密,而听歌时尤多。恨水曾经沧海,初无当意,茶寮小坐,每不胜人面桃花之感云。”
而张恨水此行所住的南京秣陵饭店即由舒舍予所开设:“本报记者舒舍予先生,近在其华屋渠渠之住宅内,开设秣陵饭店,地点为南京慧园街三十一号,电话五七四(附志于此,以供长途电话之需)先生以文学家而开饭店,固属大材小用,惟本其旅沪十余年,历观上海中外各大饭店之见解,必可中西会通,应有尽有,无美不臻也。”
正是在这里,张恨水完成了为即将连载结束并出版单行本《啼笑因缘》的序言。此序言记载了张恨水与舒舍予的交往,在“啼笑因缘将印单行本之日,我到了南京,独鹤先生大喜,写了信和我要一篇序,这事是义不容辞的。然而我作书的动机如此,要我写些什么呢?我正踌躇着,同寓的钱芥尘先生、舒舍予先生就鼓动我作篇白话序,以为必能写得实些。老实说,白话序平生还不曾作过,我就勉从二公之言试上一试。……民国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晚,路过新都,写在秣陵饭店一角小楼之上。潜山张恨水序。”
而当年初春,张恨水携周南、张二水再次到上海,“他的至好王益知借寓金刚钻报社的楼上,就让出一间给恨水夫妇住宿”。期间,舒舍予与张恨水多有接触,他在《恨水之歌》的消息里记录了张恨水在上海的一次与戏曲相关的活动:“张恨水先生,将回平一行,新闻报馆干部,十二日之夕,饯之于大西洋,列席均伉俪成双,酒阑时,有人提议各歌一曲,张与其夫人对唱乌龙院一折,张唱张文远思娇娘想娇娘数句,张夫人则唱阎惜姣,李浩然先生初不肯唱,后乃伏案哼洪洋洞一段。”
同为新闻记者,且都喜爱戏曲的张恨水与舒舍予,其后彼此欣赏并品鉴戏曲当在情理之中。
福建省话剧团《啼笑因缘》演出节目单
再看北京的舒舍予。他和张恨水的相识经过,可从老舍的《一点点人士》一文里发现端倪:
恨水兄是文艺界抗敌协会第一届理事会的理事,因为文协的关系,我才认识了他,虽然远在十几年前就读过他的作品了。
廿八年,文协推举代表参加前线慰劳团的时候,理事会首先便提出恨水兄来,因为他是国内唯一的妇孺皆知的老作家。可惜,他的笔债太多,无法分身,文协才另派了别人。那时候,我记得我曾写信给他,希望他能和我一同到西北去,因为我晓得他是个可爱的朋友。
假若那次他能和我一同在西北旅行半年之久,我想在今天我必能写出许多许多关于他的事来,而感到骄傲。那个机会既失,我现在只好就六年来的时聚时散中,提出我对他的一点点认识了:
(一)恨水兄是个真正的文人:说话,他有一句说一句,心直口快。他敢直言无隐,因为他自己心里没有毛病。这,在别人看,仿佛就有点“狂”。但是,我说,能这样“狂”的人才配作文人。因为他敢“狂”,所以他才肯受苦,才会爱惜羽毛。我知道,恨水兄就是最重气节,最富正义感,最爱惜羽毛的人。所以,我称为真正的文人。
(二)恨水兄是个真正的职业的写家:有一次,我到南温泉去看他,他告诉我:“我每天必须写出三千到四千字来!”这简单的一句话中,含着多少辛酸与眼泪呀!想想看,一年三百六十天,每天要写出那么多字来,而且是川流不息的一直干到卅年!难道他是铁打的身子么?坚守岗位呀,大家都在喊,可是有谁能天天受着煎熬,达卅年之久,而仍在煎熬中屹立不动呢?所以,我说,他是“真正”的职业写家。
(三)恨水兄是个没有习气的文人:他不赌钱,不喝酒,不穿奇装异服,不留长头发。他比谁都写的多,比谁都更要有资格自称为文人,可是他并不用装饰与习气给自己挂出金字招牌。闲着的时候,他只坐坐茶馆,或画山水与花卉。一个文人的生命是经不住别人与自己摧残的。别人是否给恨水兄气受,我不知道,我却是知道,他不摧残自己。修养使他健壮,健壮使他不屈不挠!
以上是我对恨水兄的一点点认识,可也就是我们应当向他学习的!老舍文中对张恨水的赞颂之情渗透字里行间。
年抗战全面爆发,年底,南京陷落前夕,张恨水被迫放弃了心爱的《南京人报》事业,离开南京到安徽芜湖治病,之后经家乡安庆潜山,乘坐“朋友顺便的车子,把我带到武穴(湖北)。再搭轮到汉口,12月27日,我到了汉口。”“二十七年一月十日,我(乘轮船)到了重庆,去《新民报》在渝复刊之期,只有五日。”应即将复刊的重庆《新民报》总经理陈铭德和张友鸾约请,张恨水加入《新民报》,被聘为该报主笔,兼副刊《最后关头》主编。“再后一些时候,张慧剑、赵超构相继参加了《新民报》,人称为《新民报》的三张(张恨水、张友鸾、张慧剑)一赵(赵超构)的会师。”
刚到重庆,张恨水住在《新民报》社的职工宿舍,后周南携子张全、张伍到达重庆后,租住在重庆通远门(七星岗报社斜对门)一家新金山饭店(普通客店,既可喝茶,也可住宿)。年5月初,日机轰炸重庆市区,张恨水一家只得向郊区南温泉疏散,在南温泉桃子沟最初住的是“一幢瓦房子里,有两间房,相当干净,房东要发国难财,撵我们出去,要卖那房子。这房子后面有十间茅屋,除了出卖了四间,将六间租给了文艺协会。后来文协搬走了,房东是我的朋友,他让我搬了去,议定自修自住,不取房租。我也无须六间屋子之多,住了三间,又让了三间给一位穷教授。于是安居了好多年。”此处所指即是重庆南温泉“南泉新村27号”,被张恨水称为“待漏斋”与“北望斋”的住址。直至年12月8日离开重庆,张恨水在此生活了七年。
老舍则于年11月15日离开济南,11月18日抵达当时抗日的中心武汉。年1月中旬,“中共驻武汉代表周恩来找老舍谈话,要他出面将在武汉的文化人士组织起来。老舍不辞艰苦,与茅盾、冯乃超等14人组成了‘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’临时筹备会。”“3月27日,‘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’(简称‘文协’),在汉口总商会大礼堂举行成立大会。”会上,老舍、张恨水均被推举为理事,老舍同时任“文协”总务主任并负责《抗战文艺》编务工作。张恨水时在重庆,未能参加成立大会。从此,张恨水与新文学作家一起共赴国难。
年7月30日,老舍携“文协”总会印鉴,与何容、老向、肖伯青一起乘船驶向重庆。于8月14日抵达重庆。自此,因为“文协”的关系,老舍正式开始与张恨水相识与交往。除“文协”工作上的日常交流外,尚有几个方面值得一提。
至年春天,日本飞机持续对重庆市区进行轰炸,“文协”在“春初即在南温泉预备下了几间房——这几间房就发生了很大的作用。总务部把重要的文件都运到南温泉,干事与有家眷的会员们也都移到那里去。这样南泉(重庆南温泉的简称。作者注)便成了文协的第二个家。”在南温泉桃子沟沿河搭建了不少租金低廉的茅舍,名为“南泉新村”。老舍、欧阳山、杨骚、白薇、沙汀、草明、陈学诏、梅林、藏云远等作家均短期在此居住过。
五三、五四大轰炸后,5月13日,“经过这个大难,文协会所暂时移到南温泉去,和张恨水先生为邻。我也去住了几天。人心慢慢的安定了……”
年暮秋的一天,身居重庆北温泉(北碚)的老舍、赵清阁等“文协”成员借旅游南温泉之便,走访了张恨水。张恨水即兴为赵清阁画了一帧青山倚江,松柏成荫,翠竹丛中一角楼的水墨丹青,并笑称,这是一幅具有双关义的《清阁图》,并题诗一首:“闻道幽居不等闲,一渠流水数行山。欲寻清阁知何处,只在苍松翠柏间。”
在张恨水《巴山夜雨》第一章《菜油灯下》中,李南泉和李太太的对话也涉及老舍的戏曲创作:“(李南泉)这次进城(从南温泉到重庆市区),遇到许(舒)先生一谈之后,让我扫兴。人家是小说家,又是剧作家,文艺界的第一流红人。可是,他对写剧本,不感到兴趣了。他说,剧本交出去,三月四月,不准给稿费。出书,不到上演,不好卖。而且轰炸季节里,印刷也不行。”这里谈及的当然是抗战时期重庆文人创作的现实状况。
年4月16日,中华文艺界抗敌协会在重庆召开成立六周年纪念大会,到邵力子、张道藩、老舍、潘公展、茅盾、胡风、曹禺、夏衍、张骏祥、阳翰笙、黄芝冈、马宗融、张恨水、杨刚、赵清阁等一百五十余人,由邵力子主席,老舍报告会务。……并由胡风朗读论文《文艺工作发展及努力的方向》。假百龄餐厅举行茶会,纪念老舍创作二十周年,座无虚席。茶会上,张恨水向老舍表达了祝贺。
年5月16日,是张恨水五十寿辰。时在重庆的抗敌文协、新闻协会、新民报社等单位联合发起为张恨水祝寿活动。而重庆《新民报》《新民报晚刊》、成都《新民报晚刊》等报则于当天刊发“张恨水先生五十岁寿辰创作三十年纪念特辑”。为对好友张恨水祝贺,老舍除撰写《一点点认识》发表在重庆《新民报晚刊》外,还集张恨水所著六部小说之名,写了一首贺诗,刊登在成都《新民报晚刊》:“上下古今牛马走,文章啼笑结因缘;世家金粉春明史,热血之花三十年。”殷殷友情溢于言表。
年12月,张恨水受陈铭德委派,离开重庆,前往北平筹建北平《新民报》。该报于年4月4日正式出版发行。张恨水对北平《新民报》可谓煞费苦心,作为经理,除主持报社的全局工作,把握办报方针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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